93岁的艾杨格现场纠正瑜伽练习者的姿势。（21cn/供图）

南方周末记者 朱又可 发自广州

93岁的艾杨格穿着土黄色长袍，赤脚走进广州体育馆，看上去有点像中亚沙漠里劳作不休的老农。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出现却让一千多名中外瑜伽练习者起立鼓掌。

2011年6月18日，在广州体育馆，他的10名弟子在现场指导瑜伽练习者。艾杨格一进门，所有人都停下来，期待他讲点什么。他穿行在瑜伽练习者中间，一边讲，一边纠正学员的姿势，最长的一次艾杨格站着讲了三个多小时。他手举一片芒果树叶子，讲解身体两侧的平衡关系对内在能量分布的影响。

他对瑜伽的阐述听上去有点“玄”：人有七层身体和七层智慧，每一层都需要人在修炼过程中去超越。

“身体好比我们拥有的第一件乐器，我们学着去调试它，使它达到最大程度的共鸣与和谐。”小提琴家梅纽因说。

受梅纽因邀请，从1954年开始，艾杨格踏上了到西方传授印度瑜伽的全球之旅。现在他创办的180所瑜伽学院分布在40个国家。

1966年，艾杨格出版《瑜伽之光》，后来翻译成19种语言。美国《瑜伽》杂志评论：“如果没有艾杨格的卓越贡献，尤其是他对每一个瑜伽体式细节精确而系统的要求，我们现在的瑜伽世界将难以想象。”“艾杨格”也成为他瑜伽课的正式名称。

但艾杨格不同意有所谓“艾杨格瑜伽”：“我的瑜伽和传统瑜伽没有任何区别。”

2011年6月16日，艾杨格出席的“中印瑜伽峰会”，是“中印交流年”系列活动之一。艾杨格是第一次到中国来传授瑜伽，也是他全球巡回教学的最后一站。

艾杨格在宾馆地毯上垫了三个枕头，让他的孙子躺上去。“腰背垫起，胸廓张开，人会舒服得多。瑜伽就是这么简单易行，任何场合、任何人都可以做。”艾杨格说，他修炼瑜伽已经75年了。

瑜伽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南方周末：你最早练瑜伽的目的是什么？

艾杨格：我出生于1918年，那时印度正流行大范围的传染疾病，我母亲怀我的时候患上了传染病，我刚生下来时发育不良，连头都抬不起来。9岁我得了疟疾，时好时坏持续了三四年。疟疾刚好不到六个月，又得了伤寒，再过了一年，被医生查出得了肺结核。好长时间里我都觉得自己是家里的寄生虫，什么都干不了，我甚至想过自杀。刚好那时候我的姐夫教瑜伽，他建议我练瑜伽改变身体状况，我从1934年开始练习，12年之后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健康。那时候我就思考：我这样一个人都能通过瑜伽从死亡线上回来，为什么不让更多健康人练习瑜伽以保持健康或者变得更好？

南方周末：你的瑜伽跟以前的瑜伽传统有什么不同？

艾杨格：老实说没有任何差别。古时候印度有很多圣者练习瑜伽，不过在传承的过程中有一些断层，很多经典和优良传统毁掉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基础的理念被保存下来。

我练到一定程度获得健康以后，发现身体有些部分是被激活的，有些部分是未激活的。怎么唤醒内在觉知，让身体内在达到平衡和统一的状况，这是很多人练的时候没有触及的精微层面。我能把肌肉整合在一起，让它们协同工作的时候，再研究关节，关节怎么连接肌肉，肌肉怎么包裹关节……

能让肌肉很好地整合，为什么不能把我的心念和身体整合在一起呢？我能这样伸展手臂，我的心意是否也能像这样遍布每个部位，还是说只是身动而心意没跟上？

我接下来又研究构成身体的五大元素：土、水、火、气、空，如何利用瑜伽来平衡内在的五大元素，如何使它们和谐地存在于人体。

我讲的这些理念，弟子们命名为“艾杨格瑜伽”，实际上这也是传统瑜伽。我们的身体从皮肤开始一层层是密切交织相连的，我练瑜伽也是想把身体各个层面整合，从外层的皮肤到最核心内在自我的灵魂。

南方周末：为什么在练习时要用砖头、绳子等工具，为什么有那些难度很大的体式？

艾杨格：现在有些辅助工具看似很新鲜，其实只不过是古时传承的一部分。在上古的时候，第一个瑜伽经的注释者叫维亚撒，他在瑜伽经的注释中就提到了练瑜伽的时候可以使用很多辅助的工具和方法。

很多老年人说：“我做不了瑜伽了，我太老了。”因此我制作了一些辅助工具，帮助这些老人也能很安全、舒适、没有任何恐惧、自信地来练习瑜伽。

比如说我遇到了车祸，大腿骨折了，或者我只有半条腿，伤残了，我要停止练习吗？

我会观察他们做不了什么样的动作，创造一些辅助工具。比如教独臂的人练瑜伽，就在这边加一块砖，跟肩膀相同的高度。以这种方式，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能练瑜伽，它能把练习者的呼吸系统、血液循环系统调理得很健康。比如背痛的人躺在弧形躺椅上，或者用枕头垫在腰上，帮助他缓解背痛，脊柱可以放松，吸气时横膈膜也可以自然展开，胸腔打得多么开，多么宽！通常人衰老的时候胸腔容易塌陷，整个人也会往里缩，要想保持健康就得把它打开。

人放松以后，头脑的意识慢慢放松下去，身体内的潜意识开始调节身体了，心慢慢地活动起来了，这是我教学的方法。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和习惯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的瑜伽教授的是如何更适应现代人的生活方式。

130公里见3分钟？

南方周末：你到西方传播瑜伽，是怎么开始的？传播过程里你的瑜伽有调整或改变吗？

艾杨格：第一次是1954年，梅纽因来印度想找瑜伽师，想通过练习瑜伽进一步提高他演奏小提琴的技术。他当时在孟买，我住在130公里外的浦那。一个朋友给梅纽因介绍，在浦那有一个瑜伽老师，有可能调解你肩膀的劳累。他听了很感兴趣。他是印度政府的客人，所以借助政府的力量很快联系上我，但他们说，交流只有三分钟的时间。我回答说：“跑130公里跟他见三分钟，我可不干！”官员说，这三分钟你用得好就可以说服他。我最终去见他了，三分钟的会谈变成了三小时。

在接下来的周末他有一个音乐会，音乐家十分激动，告诉我他十二年来都没有过如此高水平的演出。梅纽因说：“不如我邀请你来到西方吧。”接下来的六七年时间，他把我引向西方世界，在那里我接触很多的物理治疗师、科学家、学者。他们很惊奇地认识了我，也慢慢接纳了瑜伽。

我教学的核心和原则理念没有变。我先去了解西方的练习者，然后找到回馈，以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教授。我在全球讲学，没拿过印度政府一分钱。

南方周末：梅纽因从你这里学了什么？

艾杨格：我教了他一些体式，有些就像刚才你看到的那些放松体式。因为梅纽因神经衰弱，所以我的教学主要是帮助他改善神经系统。练习瑜伽后，他的状态特别好，直到生命结束的前一刻还在演出，他从来没有缺席过演奏。

后来，英格兰请我去大学名校里给教授们传播瑜伽，反响非常好，得到官方教育部门的认同，瑜伽发展就更快了。美国、非洲、澳洲都请过我，自然地蔓延到全球了。

南方周末：在你之前有没有瑜伽师受邀或者主动到西方去传播瑜伽？

艾杨格：有一些，比如辨喜和瑜伽难陀。然而他们只是给高层的知识分子做一些演讲和报告。我的教学是深入大众的。可以说我做的是瑜伽普及的工作。

瑜伽是普适性的艺术

南方周末：中国练瑜伽的女性居多，在印度练习瑜伽的是什么样的人？

艾杨格：印度一开始的时候只有男性练瑜伽，女性有很多社会禁忌，不便自由出入公共场所，因此早先是罕有女性练瑜伽的。我是第一个让男女混合开班授课的老师，印度女性一般来到公共场合都害羞，戴一些面纱什么的，我改变了她们，现在印度有非常多的女性也练瑜伽。以前印度人认为瑜伽是一门男性艺术，不是女性艺术，现在男女老少都在练习瑜伽。

南方周末：你谈到瑜伽精神是合一，不同文化间如何用瑜伽来实现合一？

艾杨格：在我的学院里所有人都一起练，没有任何种姓等级之分，有时候大家都一起吃住。学员中有伊斯兰教徒、基督教徒、犹太教徒，有旁遮普人，还有尼泊尔人，在以色列我有数以千计的学生，在英格兰教堂里我也教过瑜伽，很多基督教的地方都可以接纳瑜伽。这很让人惊奇。瑜伽是一种具有普适性的超越宗教的科学，你的心我的心，你的智慧我的智慧，都融合在一起，没有任何内在的划分，我们的身体达到了平衡，心达到了平衡，身心都非常喜悦，达到整合。秉持这个理念，大家一起这样生活下去。

南方周末：瑜伽和宗教是什么样的关系？

艾杨格：宗教教你什么是对错，教你明辨是非，保持虔诚的生活。瑜伽是普适性的艺术，它跟特定的宗教没有什么关系，不管你相信什么样的宗教，瑜伽练习都能帮助你更好地实现心中的目标。

南方周末：瑜伽和现代世界之间的关系怎样？很多人感到现代化异化了人的生活。

艾杨格：瑜伽是充满智慧的，智慧对于现代人肯定也是适合的。中国的练习者具备非常好的学习和接纳的态度，比西方人接纳态度要好。西方人，比较喜欢分析琢磨，喜欢特别快地提问题；而东方人一开始不提问题，先仔细听明白，这是我们东方人所秉承的理念。我们在不同角度看同一事物可能有不同的观点，但是艺术本身是一体化的，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你用局限的头脑去观察，就只会得到局限的知识。所以我们要把头脑打开，获得的知识自然就更多了，那将是无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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